泉州宫帐

将自己视作纯粹知识面前的愚者是正确的,如此求知之心必将永不知饱足,内心永远谦恭,绝不僭越本分。古往今来,诸神总有无尽知识。胸中知识愈多,我们将愈接近天空与神明。

【暗夜破晓】第〇~二章

作者按:可以算幻想大陆的奥雷帝国编年史的某个片段,虽然你们都知道我当年把这个帝国塑造的多蒙古人,结果在漫长的修改和世界观的碰撞里它已经越来越罗马人了。当然我们可以理解为一个世界逐渐开化文明的过程,仅此而已。

作者:Salehi's Thor

2017.2.4 于上海


〇.夜雾


帝国的历史是重复而不可割裂的。当我们每次审视其反复出现类似或相同的事件的时候,也许我们总不禁在怀疑一件事——人类究竟是否真的拥有记忆力。

这是无解的问题,人类的记忆是一个螺旋,总有一些事情重复出现。诚如帝皇的统治一般,天才与庸才都是按比例分配的。不过当人们见到才九岁即位的夏尔德四世的时候,不禁开始怀疑这个名字是否在帝国历史上有着诅咒。

一直到他十三岁为止,根据宫廷的证词和记录。夏尔德四世不止一次有过精神失常的举动。这些似乎都成了他暴虐行为的开端——不管是侍从官还是他的大臣,都被他突然毫无征兆的攻击过。有些人将皇帝的失常行为,归咎于他年龄太小,太早的统治国家——他的父亲以卡诺斯二世没有给他指定摄政和辅佐大臣,使得他不满十岁就开始亲政——缺少童年和学习不足,让他并不适合承担如此庞大帝国的决策和统治。

但是不论如何,人们都在他身上看到了早他两百余年的暴君夏尔德三世的影子。

少年的皇帝没有兄弟,孤独一人长大。起先大部分的臣子还可以忍耐他的荒唐——各种奇怪的命令。比如毫无预兆,只是因为好玩就把侍从官捆在皇宫花园的树上。要他半个小时自己挣扎出来,否则就亲手提着鞭子就是一顿好打。又或者在听政的时候突然从王座上站起来,要御林卫按住最老的臣子,他跑上去一根一根拔掉老人仅剩的胡须。在被害人的惨叫声中哈哈大笑。

这些暴行也许只是小打小闹,他在大政上没有出过什么岔子,但是这些个人的荒唐行径,和某些时候的疯狂姿态还是让大臣们的忍耐到达了极限。

但是反对声对于他而言是没有意义的。渐渐地当少年的皇帝厌倦了臣子和侍从们苦口婆心的劝说之后,他做出了最骇人听闻的决定。

他恢复了自诺肯德伊大帝时代,因为绞索法的死刑统一化命令而废除的斩首,还直接将断头台放在了宙斯之冠政令大厅的大门口——第一天,就有两个人在断头台上血溅当场。皇帝亲自监督了死刑,甚至在血泊里捧着受害人表情扭曲的首级,一面扇着耳光念叨着奇怪的语言,眼睛里露出了兴奋和狂喜的表情。

这让更多的人感到了不安。

这种时候,一些流言还是传开了。

据说以卡诺斯皇帝的皇后其实生下一对双胞胎,但是在皇后分娩次日,皇帝在睡梦中见到了鼓神。雷电之神警告他,他刚得到的孪生子,其中一个会给帝国带来灾难。梦醒之后皇帝立刻就将其中一个孩子连夜从皇宫里送走,并从皇室名册中除去了他的名字。对外宣称皇后只有一个儿子。如果这个传说是真的,那么帝国或许会有一个新的希望——先皇也许搞错了,真正的灾难此时正坐在王座上,如果坐视不理,整个帝国都只能在他的蹂躏下土崩瓦解。

流言,也许只是流言。


〇. 夜雾 完


一.黄昏


“不论你见到什么,保持沉默。”

这是谁,什么时候的警告呢?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芦苇管,伊帕尔•施坦因从漫长的梦境里挣扎出了意识。他的一只眼睛还肿着,嘴唇缺水干裂,空气里有灰尘和霉菌的气味。他勉强活动了一下手指,似乎就耗尽了全部的体能。

他的视觉很模糊,只能看到一丝亮光扎进眼底。凝视那道光线也没有能让他的视觉恢复,钝痛缠绕在他的脑髓里。记忆已经开始搅乱起来,不记得日期,也不记得现在他身在何处。他在哪里曾经见到过这样的光线呢?这样亮却如此的冷,绝不是阳光,也不是炉火。而是月亮的光,寒冷而遥远。

“我自今日,效忠于这片土地及这个国度的君主。”

典礼大厅一片鸦雀无声,宣誓人的声音在石板和廊柱里回荡。礼器和刀剑出鞘,擦得锃亮的铠甲和与帝皇的金月桂冠一样,反射出太阳的光芒。二十支柳尔号吹响了,铜号上的旗帜迎风招展。

“穿越战火及升平,至死不渝。”

战鼓敲响了,几百个军人同时用武器敲打盾牌,发出粗犷的吼声。

“直至战马蹄音降临我身,或我主解除我义务。”

铁靴和长矛一下一下开始敲打地面,整齐划一的节奏里。少年的皇帝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在侍从官的引导下走到了阶梯前,举起了自己的手。整个典礼大厅再次恢复到一片寂静中。还没有变声的少年说话声音就像一个女孩子,但是声音里的威严已经和他现在的年龄相去甚远。

“上前来!告诉朕,是谁将被授予桂冠的荣耀。”

宣誓人站了起来,足足比他人高出一头,是的,这是他自己。伊帕尔•施坦因,施坦因家族至今为止唯一的军人。就在皇帝面前,他昂首挺胸的复诵了自己家族的名号:

“曼努埃尔之孙,伍尔费乌斯之子,磐石一般坚固的施坦因家族的第二个儿子。伊佩利乌斯•施坦因,愿意遵守我所有的誓言,诸神的雷火也不可能让我动摇!”

背光中,他看不清少年皇帝脸上的表情,皇帝只是举起了手里的权杖。然后重重的落下。侍从官捧来一个金盘,盘子上横着一把剑。他们走到伊帕尔的面前,小心的将剑替他配上。然后皇帝点了点头。骑士走到了阶梯前止步,单膝跪下。皇帝以权杖渐次碰了他的双肩,最后将权杖点在了他的眉心。

“朕明白了,必牢记你的誓言。近前来吧!”

皇帝向他伸出了带着指环的左手,骑士低下头,小心的亲吻了它。

号角和鼓声再次淹没了他的听觉。直到他察觉这只是头疼引起的耳鸣。

幻觉,一切皆是幻觉。

那个荣耀的时刻已经离他而去了,但是当他还是天之骄子的时候,并不清楚自己得到御林骑士长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就像他人无法理解御林骑士团这个“皇帝的走狗”一般的组织一样——帝国庞大而复杂的机构里,叠床架屋独立出来的一支战团。有着简单而宽泛的选拔原则,和帝国最为光鲜的身份。他们身着黑色铠甲,傲立于帝皇身侧。

但是如果有人以为他们只是一群仪仗队的花架式,那也是大错特错。

新晋的骑士长在册封仪式之后,接受着来自各处祝贺。宴席在等待着他,同僚们对于他的晋升却有着复杂的情绪——皇帝喜怒无常的传闻早就在宫廷内人尽皆知。伊帕尔常值夜班也从未遇到过传闻里那些可怕的场面。但是他见到过那个横在听政大厅门前的石墩子。就算清洗的再干净,中间沟壑里的血迹也厚厚的堆积在那里,大概是受害人们在尘世最后留下的残片。

骑士摇了摇头。然后用一杯酒咽下了所有的不愉快。就在角落里,一个人穿着秘书官的黑色制服,衣服上的金色纽扣和衣服上复杂的复杂的花纹宣告了他非同一般的身份。伊帕尔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只觉得他绿色的眼睛有着无机质的冷淡感。两人视线相触的时候,仿佛在和一尊雕像而非活人对视。

那个人礼节性的向他露出了笑容,然后走到了他的面前举起酒杯。说了一番祝贺的陈词滥调,并且自我介绍。骑士这才知道这位来客的身份不一般——他是皇帝身边秘书处的长官,首席秘书官克里希托•伏尔甘。他的全名常出现在皇帝的每一条文书命令的末尾,伊帕尔礼节性的问候他,然后相互喝下一杯酒。

应酬已经到此为止了。

克里希托却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了伊帕尔,无机质语调似乎在诉说一件平淡无奇的事情。但是说出口的却是耸人听闻的警告。

“陛下是个喜怒无常的,你有所耳闻了。骑士阁下。出于某些义务,我要告诉你,有些事情远比传言来的严重。”

骑士手里提着两个杯子,觉得身体发僵。书记官拿起另一边的水晶酒壶,里面红宝石一般的液体轻轻的晃动着,他注满了骑士手里的两个杯子。然后将酒壶放回桌上,又从他手里拿过已经盛满酒的杯子,喝下了一半。

“作为骑士长,你知道你的职责是随帝皇左右。那么不论你见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你是不是可以接受。我希望你可以保持沉默。”伊帕尔看着他喝下了剩下的半杯酒,将酒杯搁在桌上。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与我无关。”

克里希托猫头鹰一般的闭起一只眼睛,脸上毫无表情。

“记住我说的,不论你见到什么,保持沉默。”

只剩下这句话在他的脑海里回荡。

一.黄昏 完


二.拱门


昏暗的空间里没有一点照明,月光就像被笼上了一层面纱。模糊的视线不能确认是否其他的星座,伊帕尔也没有心情去确认自己所在的方位。

他的目光在黑暗里渐渐辨认出一些浓淡和阴影,视觉的恢复毫无意义。伊帕尔强迫自己重新入睡,后半夜的空气里,原本还有点余烬的火盆已经彻底灭了。他觉得冷,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冻僵的蛇,很难支撑到春天来临的时候。

春天是一个什么样的季节呢?圣特拉尔的春天是短暂的,似乎在漫长冬季的一个抬头,一瞬间就快步跨入了夏季。石头的城市里运河的水位因为春天雨水而渐渐高涨,伊帕尔撑着伞站在大路的中央。

豪雨打在伞面上,雨声淹没听觉。骑士没有来由的扔掉了自己手里的伞,被雨水淋成一个水人。

雨水划过他的皮肤,和他的心一样冰冷。

两个小时之前,在这场毫无预兆的雨水来临之前。

骑士深刻的体会到了皇帝“喜怒无常”的真正面目,他从来没想到过竟然这样的鲜血淋漓。原本只是花园里的普通游戏,少年竟然将一根皮鞭作为腰带绕在身上。劈头将一个侍从官的脸抽出一条红色的印记。

伊帕尔惊呆了,震惊的看着皇帝把那个侍从官抽的抱住脑袋满地打滚,周围人就像旁观者一般,一声不吭的注视着这场暴行。骑士长觉得就像坠入了一个冰窟窿,但是很快因为愤怒,觉得全身每一根汗毛都要燃烧起来。

他红着眼睛就像一头狼一样冲过去,整个人半跪下去,面朝皇帝。完全的挡住了地上哪个哀嚎的可怜虫。伊帕尔两眼圆睁,左手紧紧压住右手的手腕才总算没有伸手去拔剑。少年的皇帝停住了动作,像是清醒过来了,又或者觉得这个对象毫无乐趣。兴味索然的放下了手里的鞭子,板着脸命令道:“闪开。”

骑士长本来想提出反对意见,但是没有人给他这个时间。他的同僚立刻扑上来,四五个人一起把他架到一边。一个人在他耳边咬牙切齿的轻声说了一句:“别管闲事!”

伊帕尔半张脸抽搐着,眼睁睁看着皇帝走到躺在地上的人面前。踢了那人的脸一脚,然后做了一个手势。其他的御林骑士不得不按照皇帝的意思,将他拖到了一边的树下。之后的事情骑士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他只记住了受害人奄奄一息时候看向他的眼睛。

绝望感包围了他,雷声划破寂静。同僚们终于放了手,伊帕尔一个人站在原地。只觉得身边有人走过,少年的皇帝现在他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几乎一倍的男人。骑士不明白这双眼睛里的疯狂从何而来。

皇帝突然咧开嘴,露出可怕的笑容,用皮鞭在自己的脖子这里划拉了一下。

“别管闲事,伊帕尔•施坦因骑士长。朕只说这一次。”

一种深刻的恐惧感在他的脑海里蔓延,骑士突然想起了首席书记官的那句警告。觉得身体发软。

所以他要永远对这样的暴行保持沉默吗?

到底哪个更冷一些?是雨水,还是绝望?

他没有搞清楚过,一直没有。然而黑暗无边无际的盖住了他的视觉,他像重新沉入了水底。也许他现在被关在一个幽暗的棺材的底部,身不由己的等待死亡。精神是自由的,却不可能在无限的宇宙中称王。

伊帕尔因为此事被停职一周。御林骑士团的团长对他做了口头的训斥,虽然所谓的训斥,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劝慰而已。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只是长久的看着面前的茶几发呆,那双眼睛始终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去。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荒唐,似乎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暴虐。却没想到那么多人选择了沉默。他觉得自己接下了一门可怕的差使,却已经进退维谷。

在法务省任职的父亲每天都早出晚归,能在家的时间只有晚餐。也会偶尔感叹帝国现在治下的混乱——皇帝的朝廷命令显得非常奇怪,听政时的口头命令,会在文书敕令时出现完全相反的内容。执行者都不知道应该遵照哪一条——政令的混乱对于帝国庞大的官僚机构而言,是无法想象的灾难。

同时皇帝也对一些重要的诉求视而不见,帝国的财政在夏尔德四世时代已经不复先皇时候的富庶。然而皇室的开支却不降反升——少年的皇帝对于一切有趣的东西都有着偏好,从机械、水晶雕塑、到各种他国的玩物。但是往往过了几天,厌倦了之后就会让手下人将这些玩物贱卖掉。甚至当众砸碎,里面甚至不乏其他国家作为国礼送来的珍贵宝物,财务省和司礼省为了捉襟见肘的财政预算和账面赤子急的焦头烂额。

法务省也并不好过——皇帝某日突然提出想看人被吊死的样子。逼得法务尚书在皇帝可以看得见的地方竖起一根绞架,比标准绞架高两倍,然后挂上了两个还没有到预定执行期的死刑犯。

皇帝却突然下令让身边的人拿来弓箭,射断了绳子。两个可怜的死囚还没有完全断气的从高出坠落,摔碎了脑袋。血放射状的溅了一地。法务尚书完全惊呆了,事后收拾残局的时候,皇帝就站在旁边,看着满地红红白白的血迹和脑浆。接着笑出了声。

在这之后他竟然若无其事的去见了上京述职的行省官员。

种种迹象都表明皇帝的不正常,伊帕尔不敢继续细想下去。没人可以确定皇帝到底是疯子,还是纯粹的,天性的残忍。似乎只要能让他觉得“好玩”的事情,任何突破道德和良心的事情都可以被允许。

耳朵边上有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推开了门?或者是风吹动了门扇?伊帕尔的听觉被耳鸣和眩晕笼罩,不能分辨。只有门轴转动的声音变得真切起来,他不想睁开眼睛,只是花了全身几乎所有的力气,把自己的头换了一个方向。

一片黑暗。他终于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二.拱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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